冒辟疆到死才明白追悔莫及！-董小宛有多贤惠 (冒辟疆晚年)

古代女子在书里出现，大多是才女、烈女，或者名妓，很少有当妻子的——男人的笔墨要么写母亲，要么写风花雪月，写给红颜知己，唯独很少写给自家老婆。相思这东西，其实挺美的，但男人写起来总爱拐弯抹角，非要借佳人的嘴说“我想你”，好像相思是佳人的事，他不过是回应一下，端着大男子的架子，谁先开口谁就输了。这些被思念的红颜，不是歌女就是名妓，要么就是路上偶遇的惊艳之人，惊鸿一瞥，只剩一腔遗憾。不过也有例外，比如冒辟疆的《影梅庵忆语》，就是写给他妻子董小宛的，而且这董小宛，名气比“明末四公子”之一的冒辟疆还大，因为她是“秦淮八艳”之一。

冒辟疆认识董小宛，是在江南贡院考试的时候。江南贡院离秦淮旧院不远，考完试的文人爱去旧院选色征歌，冒辟疆也去了。第一次见董小宛，她刚应酬回来，半醉着，远远一瞧，“面晕浅春，缬眼流视”，惊为天人。但说到底，就是个男人对漂亮女子的惊艳，跟感情没关系，他心里惦记的是陈圆圆，视若天人，甚至都订了婚盟，准备迎娶。董小？不过就是多看了两眼。

一两年后，冒辟疆回秦淮找陈圆圆，谁知她被田弘遇抢走了，准备献给崇祯。他只好灰溜溜回乡，顺道去苏州半塘看董小宛。那时董小宛刚死了母亲，又受了惊吓，病在床上。冒辟疆去看她，她强撑着坐起来，没想到这一见，病好了大半，还铁了心要跟着他走——大概是从尘埃里想开出一朵花来，想抓住个安稳的归宿吧。她放弃了旧时的一切，甚至尊严，一路追着冒辟疆。可冒辟疆心里还是记挂着陈圆圆，对她没多少意思，她想跟了他从良，他支支吾吾，甚至想偷偷溜走，被朋友拦下，临行前才去知会她一声。董小宛早就等在岸边，登船就跟着，冒辟疆赶了她二十七天，她愣是不走，最后冒辟疆以考试为由，让她先回去，考完再迎娶。

等待的日子太难熬，她等不及，自己又去找他。在秦淮等了三天，冒辟疆考完试出来，结果考场失利，加上父亲仕途不顺，得去北方斡旋，心情糟透了，又冷面拒绝了她。董小含泪走，还是不死心，等冒父的事有了着落，她写信说在苏州等他，还说自己只带了夏天的衣服，他不来，就冻死到秋冬。这 finally 打动了复社首领钱谦益，他出钱帮董小宛脱离乐籍，买舟送进冒家，硬是把这对才子佳人凑一块了。说冒辟疆无情吧，他确实心心念念陈圆圆；说无情吧，董小宛那么聪明敏感，也不可能铁了心贴上来，多少是有点情意的。

进了冒家，董小宛低眉顺眼地当贤妇，洗手作羹汤，伺候公婆。她没忘自己侧室的身份，比旁人更努力，接手了大妇的家务，活像个奴婢：递茶递水，水果削好皮，别人背痒了帮着挠，心情不好了哄着开心。白天忙家务，晚上辅导冒辟疆两个儿子读书，吃饭都站在角落，别人逼着坐下才扒拉两口，赶紧又站起来“拱立如初”，贤良得让人心疼。也有幸福的时候，她和冒辟疆乘船出游，路人停下来看，说他们是天作之合。冒辟疆心里大概有点炫耀，董小宛呢，大概终于觉得，爱有了归宿，能名正言顺地爱，就够了。

家事闲了，她和冒辟疆赌书烹茶，作画练书。冒辟疆整理唐诗，新得了就拿给她抄录。她以前爱学钟繇的书法，后来见钟繇贴里说关羽是贼将，觉得不干净，就转学《曹娥碑》。她整理过历代闺阁女子的文字，可惜失传了。她爱读楚辞、李商隐的诗，喜欢月夜，站在窗台念“月漉漉，波烟玉”，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。这样的女子，连我都觉得可爱，冒辟疆再木头，慢慢也会生出情愫吧，像老树发了新芽。

可惜冒辟疆对她的爱，还是浅的。《影梅庵忆语》通篇写她多好，待他多好，却没见他待她多好。她厨艺也好得离谱，能排进古代十大名厨。什么“醉蛤如桃花，醉鲟骨如白玉”，连豆豉都做得粒粒可数，香气绝了。冒辟疆爱吃火腿熏肉，她研究出做法，能让火肉有松柏味，风鱼有麋鹿味。现在扬州还有“董糖”“董肉”，都是她琢磨出来的。我最爱她做的花露，腌梅花入饴糖，连别人觉得不能吃的“断肠草”海棠花都拿来制露，说香味是百花第一。冒辟疆和朋友小酌，她端出几十种花露，“五色浮动白瓷中，解酲消渴”，连冒辟疆都感慨“余一生清福，九年享尽，九年折尽矣”。是啊，姿容、才情、厨艺都顶尖，还深爱着他的人，世上再难找。

她就像一树梅花，能赏，高洁贞雅；也能入烟火，做花露，丰美红尘。吴伟业赞她“珍珠无价玉无瑕，小字贪看间妾家”，说她“月明残雪映梅花”，可俗可雅，才是真智慧。可惜爱情不是理智的，不是因为对方好才爱，是因为爱，才觉得对方好。冒辟疆大概就是这样，爱董小宛，但不够爱。

甲申之变，清军南下，冒辟疆一家逃亡，他“一手扶老母，一手曳荆人”，让董小宛跟着。危难时的细节最见真心，董小宛大概心里明白，但她太克制，还觉得夫为妻纲是对的。甚至冒辟疆说“以后再见就好好过，不然你自裁，别惦记我”，她都觉得情有可原，死了也无憾。或许那时她心已死了，九年的爱，大难临头还是各自飞。幸亏冒父有良心，带着她一起逃，才让她没再被掳走的危险。逃难路上冒辟疆病了，董小宛不眠不休照顾，一百五十天，她卷着破席睡在榻边，“寒则拥抱，热则披拂，痛则抚摸”，甚至冒辟疆无故打骂她，她还是跪着温言相劝，把自己低到尘埃里。终于冒辟疆觉得她好了，愧疚了，可董小宛身体垮了，死了，留一腔遗憾。

董小宛的结局，史书含糊，说她病死于影梅庵；也有说被清军掳走；民间最爱说她成了顺治的董鄂妃。我倒宁愿她真成了董鄂妃，至少被捧在手心里，不用像在冒家那样，爱得那么卑微，把自己活成了一树孤高的梅花，开得再好，也是独开。她能诗能画，传下来的不多，有幅《孤山感逝图》，自题诗：“孤山回首已无家，不做人间解语花。处士美人同一哭，悔将冰雪误生涯。”大概就是她一生的写照吧，太想做个贤妻，把自己压得太狠，若能像寻常女子那样，爱就撒娇，怒就委屈，会不会幸福得多？

冒辟疆后来写《影梅庵忆语》怀念她，68岁还说“平生所觏，则独有圆圆耳”，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陈圆圆。小宛啊，终究成了他胸口的朱砂痣，如影随形，只是，人世再无董小宛。

他最后绝唱：“曾唱阳关洒热泪，苏州寂寞好还乡”，说的是当年小宛在水绘园为他弹唱阳关曲时落泪的样子。回首一生，他终于知道爱她，但不够珍惜，若能重来，愿深深爱。可小宛，再也回不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