验尸报告

验尸报告

杜烨大学毕业后进了家挺有名的软件公司写代码。他一直是个聪明人，说不上什么大智慧，但小聪明足够。靠着这点脑子，他很快就攒了些钱。2000年4月，他从武汉调到成都分公司，刚好买了我隔壁那套房。我们又成了邻居。

四年多没见，他几乎没变，还是脸色发白、头发乱糟糟，一副长期没吃好饭的样子。他一毕业就结了婚，老婆是河南人，叫辜琴，也是瘦瘦小小，面色蜡黄。两人动作飞快地生了个小女孩，我见到的时候已经一岁多。那孩子不哭不闹，看人时黑眼珠一动不动。最让人想不通的是，她左手也是六根手指。这事成了杜烨的心病。他经常睁着空洞的眼睛和小女孩对视，一看就没完，像在比赛，除非辜琴把他俩拉开。

虽然是邻居，我们碰面机会也不多。主要是我有意躲着，实在不想掺和他们家那种神神叨叨的气氛。

但从六月开始，杜烨突然主动跟我套近乎。说的话都莫名其妙，我经常听不懂。比如有天，他神神秘秘地跟我说：“电脑病毒也会传染给人的，你信不信？”他说这话时脸上似笑非笑，语气却一本正经。

“没听过这种说法。”我当然不信。

“哼，不信拉倒！”他突然就凶起来，苍白的脸一下子沉下来，眼神空荡荡的，不知道在看哪里。

这时候他老婆出来了，看看他，又看看我，干笑两声，算是道歉，把杜烨拉回屋里。

我逃回自己家，关紧门，坐在电脑前半天打不出一个字。这才意识到，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像金属摩擦，刺耳得很。

又过了一个月左右，他又来敲门。我才开一条缝，他就挤进来，一屁股坐沙发上，直勾勾盯着茶几上的珊瑚看。我不敢说话，怕又引出一堆怪论。过了大概五分钟，他突然控制不住似的吃吃笑起来，边笑边说：“老同学，你得救救我啊！”

我吓一跳，赶紧问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“我写代码的时候，总觉得背后站个人，朝我脖子吹气，一阵一阵发冷。屏幕上的字母都变成一串串虫子，直往眼睛里钻……”他瞳孔放得很大，像看到什么极恐怖的东西。

“是错觉吧？”我也被他搞得神经紧张，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，心跳得厉害。

“不是！不是！”他突然歇斯底里起来，用力扯自己乱糟糟的头发，“我感觉她就在我背后，有一次我猛回头，看见她缩在墙角，看不清脸，但知道她在冷笑！”他喘了口气，又说：“她为什么还不放过我？我要杀了她！非亲手杀了她不可！”眼神变得特别狰狞。

“杜烨！杜烨！你怎么了？辜琴……辜琴！”

我慌了，大声叫他老婆。过了好一会儿那瘦女人才慢吞吞走过来，冷漠地瞥了杜烨一眼，异常平静地说：“没事，他经常这样。你吓到了吧？拍拍他头就好。”说着抬手轻轻拍了下杜烨的脑袋。还真管用，杜烨一下子安静了，但好像很累，大口喘气。

“你得带他去医院看看啊！”我心跳还没平复。

“谁？谁要去医院？”杜烨回过神，看看老婆，又用空洞的眼神盯住我，盯得我心里发毛。

“没……没事。”

之后他再来敲门，我就死活不开。为了让他以为家里没人，我还用手机一遍遍打自己座机，假装没人接。他却很有耐心，像捉迷藏一样反复按门铃，按得人简直想跳楼。

后来到底出事了。他们的小女儿，那个六指的小孩，不知道怎么爬上了没装护栏的阳台，从六楼摔下去死了。可我总不愿相信是意外。那些天我耳边老是响起杜烨金属般的声音：“她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？我要杀了她！……”

再后来，2000年12月31日深夜——差不多算2001年1月1日了。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，我被隔壁一声惨叫惊醒，浑身冷汗坐起来。墙上的钟嗡嗡作响，提醒我已经是2001年。

杜烨疯了。

新年第一天就被送进医院。碍于情面我去看过一次，可怜，他已经不认得我了。眼神空洞得让人心酸。

这事被小区里闲得发慌的老太太们传得神乎其神，有人说那房子风水不好。“你看，小的摔死，大的疯了，那个女人也神神道道，迟早也疯。”居然还有人劝我搬家。

我没搬，但心里像压了块石头，放不下。总觉得还要出事。

果然，杜烨住院一个月后，快过年的时候，病情突然恶化，没撑过三天，就在年底死了。医院给出的死因是：惊吓过度。

尸体火化前被秘密解剖了，知道的人不多。我正好被报社派去采访，顺理成章看到尸检报告，上面写着：死者脑细胞大量纤维化，疑被未知病毒感染。附注：病毒来源不明，推测通过瞳孔进入人体，属首例临床病例，可能具有传染性。

采访完，那个白发老院长居然客气地跟我握手，说了一堆“辛苦”“感谢”之类的套话。然后郑重告诉我：“这事诡异，按《新闻保密法》不能公开报道，院里会向上面申报。另外劝你一句，别接触死者家属！”

他不知道我是杜烨的邻居，不然大概不会握我手那么久。

那晚我和衣躺在床上，怎么也睡不着。耳边反复响着杜烨生前那金属般的声音：“电脑病毒也会传染给人的，你知道么？……哼，你不信就算了！”

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害怕，这世上，现在就我一个人清清楚楚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