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吧，讲点咱们村里头的事儿。要说咱们村里单身汉，除了我三叔，还有个陈屠户。这人可不得了，要块肉吃？得找他，跑他家去。
陈屠户八岁杀鸡，十三岁杀猪，到十五岁就能单人宰牛，那手艺，杠杠的。我爷爷说，他这相貌，天生就是个杀人的命。
四方脸，眼特别大，印堂发红，胡子像钢针，活脱脱一个现代钟馗。别说普通人害怕，鬼见了都得吓一跳。小时候，晚上不听话，妈妈一说要把我扔给陈屠户宰了吃肉，立马就乖了。
可这人长得凶神恶煞，其实村里最胆小，最有爱心。
你说屠户怎么可能懂爱心？因为他们杀生，手上沾满了鲜血。但你要是见过陈屠户，就别这么想了。
村里小，没啥市场，人口也不多。陈屠户每天在家门口杀猪，上午在村头榕树下卖肉，卖完之后骑着二八自行车去附近村子兜售。有人提前预定肉，他会亲自送到家。下午三点左右就回来，顺便在陈大爷的小卖部买瓶九江米酒。
陈屠户是个酒鬼。
傍晚，他在院子里摆张八仙桌，上面肉、青菜，有时还有鱼，再倒杯小米酒，自己美滋滋的喝上。那时候香港还没回归，我们都在努力奔小康。所以像陈屠户这样的生活，也算奢侈了。
喝完酒，他喜欢小憩片刻，或者坐在马扎上看收音机，多悠闲，多幸福。
有人肯定要说我胡说，说陈屠户生活这么好，经济条件也不错，长得凶，但也能娶到媳妇啊。可那时候的人啊，生活确实不容易。
事情发生在小学的时候。陈屠户多大了？比我爸老，快四十了吧。他娶不上媳妇，不是因为长得凶，是因为他的屋子。
你说屋子有什么问题？他一个人住，孤家寡人。这里的“家”，指的是他的房子。
我妈说，年轻的时候媒婆都快把他家的门槛踩烂了。他也不拒绝，笑眯眯地请进门，屋里鸡毛蒜皮，聊得热络，媒婆也是你来我往。那些姑娘也对他两眼放光。那时候的陈屠户虽然不能说帅，但也是个壮汉。那时候的姑娘喜欢壮汉，白天干活，晚上也好使。一举两得，还送肉。
可奇怪了，那些姑娘回家后，吃了肉，睡好了，第二天就起不来。不是发烧头疼，就是眼花无力，下不了床。
可是，有人吃了没事。这事一传十，十传百，村里村外都知道了，都觉得陈屠户有古怪。有人传言，他家有个女鬼想嫁给他，所以哪个女人想嫁给他都要遭她折磨。甚至说，有人听见他屋里传来女人唱戏的声音，说得栩栩如生。陈屠户年轻的时候没在意，等他想管的时候，晚了。
后来陈屠户信佛了，佛家说他杀生太多，造了孽，今生注定孤独终老来赎罪。我爸就拿他相面给我举例，说他“头顶三旋，脚踩七星，双手断掌，天煞孤星”。
我没注意过他头顶，也没办法注意啊，太高了。
信佛后，他照常杀猪卖肉，用佛家话说，我不下地狱，谁下地狱。还是喝酒吃肉。唯一改变的是，杀生前会焚香沐浴，对要宰的动物祈祷。
比如，杀了你为了造福人类，你为人类作出了贡献，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陪佛祖。
陈屠户的人生的转折点，就是那天被请去给户人家宰牛。宰牛和宰猪不一样，得亲自去雇主家宰。这也能赚点钱。
那天是早晨，太阳刚出来。
那头牛拴在一棵大槐树下，陈屠户就在它面前磨刀。牛时不时地哞哞叫两声。
所有围观的人都对陈屠户竖起大拇指，专业啊！可是那刀磨了一个多小时。
陈屠户其实不想磨这么久的，猪是天天杀，可是牛一年也宰不了几头，牛不是病了，老了干不了活，哪个农民舍得宰了吃肉？
那把牛刀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有三百六十二天挂在墙上，上面长满了铁锈。
磨好刀后，陈屠户还是轻抚牛头，对牛说些安慰的话。
就在他快要说得词穷的时候，奇迹发生了。那头牛竟然流下了眼泪。不是滴滴答答，我爸说：“那眼泪，哗啦啦的，像下雨一样，还哞哞地叫。”
陈屠户一下子就被这头牛镇住了，抱着它一起痛哭，比他爹去世的时候还伤心。
围观的人也跟着哭了起来。牛主人都懵了，请你来干活，你不干，反而哭天抢地。
于是，陈屠户出钱把牛买下来了。他干了这么多年的屠户，存下了不少钱。
这在咱们村是大事，茶余饭后没事儿就说。有人赞美他善良，有人笑他傻。
陈屠户上午在村头卖肉，牛拴在榕树下，地上放了青草，下午回来牵回家，一人一牛，成了村里的风景。
可是，好景不长，牛没死，反而越活越壮实。陈屠户却遭了横祸。
那天早上，我还在睡觉，就听到救护车的警笛。那时候，乡下小村庄见到救护车都像见到飞机一样稀奇。我爬起来，跑出门外，看到救护车在拐角消失不见了。
陈屠户得的是什么病，我忘了，反正很严重。他的姐姐把他的存款都花光了，还不够，只好把心爱的牛卖掉凑钱。正当买牛的人来看牛的时候，牛又做出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。
牛仰天长啸，又开始流眼泪，挣脱了缰绳，鲜血四溅。
牛疯了一样奔跑，撞向村头榕树，牛头全是血，还哞哞地叫，没有人敢去拦它，就像疯了一样撞树，场面惨烈。
最后，牛再也起不来了，瘫倒在地上，哞哞地叫，半个小时就见佛祖了。
现场的人都骂牛，枉费陈屠户对它那么好，陈屠户有难，它却帮不上忙。
牛死了，就卖不了钱了。
陈屠户的姐姐只好请个人来宰牛卖肉。屠户解剖到胆囊的时候，发现胆囊比一般的牛大，取出来剥开，发现里面是牛黄，数量之多，重量之重令人震惊。
这时，现场的人都流下了眼泪。他们都知道，牛自杀是为了救陈屠户。
现在，村口那棵榕树还在，撞击的痕迹还在，那时候的情况有多惨烈，可见一斑。
我爸回忆这件事的时候，说了一句：“人啊，还是万物皆灵！”
就这样，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，后面的事情，就交给时间去慢慢沉淀吧。
